2017/9/4

〔德國生活。穗穗唸〕翻到日常生活之外的「翻外篇」


五月的一個週二,因下腹再次作疼而去家醫那兒。家醫問診後要我當天抽血檢查,並禁食一天,隔天再去找他。週三早上再過去一趟,下腹比前一天還疼,但還沒到需要吃止痛藥的程度。家醫聽診後又開了張到醫院檢查的轉診單。我說,上週開的那張我們還沒約到診。家醫要我直接去醫院排。

若是沒能排到診,明後天又腹痛,吃止痛藥可以嗎?我有點茍且的問著,畢竟我們已經排了週四到週日,四天三夜,德國境內小旅行。

家醫看似有點為難,但還是說可以。離開診所後打給先生,轉答醫生說的。先生說好,他把會議跟事情挪一挪,下午回來帶我去醫院排診。

我的心,開始忐忑。想起去年在台灣時,一位師父叮嚀我的,在今年農曆四月底前要注意,也想起在寺廟跟菩薩問功課時,菩薩要我專心持藥師經的事。念頭湊到了一塊,我上網依近期症狀查了一下,越查心越驚。

醫院其實不遠,在老城護城牆內-如果那一座城牆還在的話。

在櫃台掛了診,依指示到旁邊的座位區候診。一間間的診間看不出是什麼科跟什麼科,候診的人不到20人。10多分鐘後叫到我的名字,醫護人員帶我們進到第二排診間中的其中一間。一位醫生過來問了診,覺得應該擴大檢查範圍而又改請另外兩位醫生過來。一位是該科的頭頭,帶著一位中東主治醫生來。我遞上了一張寫著不適症狀出現的相關情況,也簡單的回答了幾個問題。觸診後,該科頭頭說「我們今天要把您收進來了,吧啦吧啦,A檢查就排在週五(因為週四放假),B檢查就排在週一。」當下我呆住了,也太戲劇化了吧?兩個醫生態度都很從容,很友善,說等下再回來。我趕緊再跟先生確認現在是什麼情況。

先生笑笑的說,妳被接管了,要從上到下都檢查一遍。那長週末假期呢?沒啦。那住宿不能退了呀!也沒辦法呀。

中東醫生是我的主治,他再次回來時也陣仗又大了一些。總之我再次躺在檯上,設備推了進來,量測血壓血氧、測心電圖、左手臂扎上了蝴蝶針(主治親抽,痛),抽了三管血。接著要我們直接去三樓的Station報到,病房是3188,位在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。Station(算是護理站吧)說,我若要離開病房就得跟護士知會一下。

這是間三人病房,門推開右手邊就是洗手間,洗手間朝向病床那面的牆設置了個人置物衣櫃,側面櫃內則有基本的護理用品方便醫護人員就近拿取。三張病床。最靠窗戶那張坐了一位70歲左右的老婦人,另兩張都是空床。我選了靠置物衣櫃這邊的床。

知會了護士,我們就回家去打包行李,順便也先洗澡。真是好笑,原本今天就該打包行李,不過是為了去度假,而不是住院。


既來之則安之。抱著不明腹痛小旅行,恐怕也難敞開心情的走逛。

一共在醫院住了六晚,我決定就當作是一場體驗,也認識一下德國住院文化。


病房樓層是這樣,一排幾乎全是病房,另一排則多是醫護人員使用的空間:隔局都小小的,有辦公間,也有堆放床或者器材或者類廚房似的空間。其中一兩間是會客室。走廊上每隔幾間房的距離,就會有屬於護理推車,有點像是行動辦公室,抽屜中掛著各病房的病人病歷,推車桌面上可能是接下來要給病人的物品,比方說點滴或特殊藥品。至於消毒液、手套、止血棉什麼的也都有。一樣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座放置瓶裝飲用水的推車,上面一層除了0.75升的玻璃瓶裝水(還分有氣泡無氣泡),也有乾淨堆疊的玻璃杯。住院病人可自行帶回病房喝,下面一層則可以放用過的杯子、空瓶,或是護理人員沒收走的餐盤等等。

散步時看到別人住家院子內種植的鵝莓
我多在六點多就起床,盥洗後再睡,這樣不管接下來醫護人員進來做啥,我都不用在意悶了一晚的口氣,也能避開跟同房的其他人同時需要洗手間的困擾。

每天早上-有時候也很難說個準點,但大概六點多就會聽到走廊上醫護人員的聲音。七點多就會進來病房,將每個人床邊桌上的空水瓶以及使用了一整天的玻璃杯給收走,然後將桌面消毒,再放上各個病人需要的常態用藥-比方說我的甲狀腺激素,醫生在把病人收入院時就會問清楚平時要吃哪些藥以及劑量-,然後再給每個病人量血壓血氧體溫心跳,問有沒有什麼疼痛,然後登記在查房本上。

醫生只有在有必要時才會出現,沒有固定查房這事。像我的中東面孔醫生只有出現在檢查前一天,以及週一最後一項檢查之後,跟出院當天。

護理人員也都輪值,因此每天都可以看到不同組,或是部份重覆出現但負責不同的工作,或是這天早班看到的,之後幾天都是大夜班,也會有看到非常嫩的新鮮人。大部份都是相當友善有耐性的,不會有臉色看。有時候需要什麼,他們也都會說好,馬上,或種種正面回應,僅管實際的行動並不一定如此。但這也可能是有其他的需求更緊急優先的緣故。
 

住院後,三餐就都是醫院供應了。
 
三餐很德式,我算是被動/被迫的,在德國住了將近五年後,三餐都吃得如此德式。第一眼看到時,還蠻期待蓋子下的食物,

 掀開之後。。。吶呀。。。

@早餐跟晚餐:一個盤子上是麵包切片、或小麵包、或白土司;另一個盤子內則是一片起司或1~2片火腿/./冷肉切片。另有一塊奶油、一杯黑咖啡、一盒優格



 @午餐份量較足,除了一盤有肉有澱粉的正餐,還有一塊蛋糕(老實說,長相普普,但味道很好),一個果凍或咖啡凍之類的點心。幾乎是差不多用完餐,護理人員又來把餐盤收走。我都會把蛋糕跟馬克杯留著,因為大概一點多後護理人員會來倒咖啡。



 @這是我最後一個檢查完成後的午餐,還有濃湯,第一個非常飽足的餐點份量

因為醫院就在老城城區邊緣,而環狀的老城城區範圍不算大。從住處慢慢晃到醫院,不用15分鐘先生可以很方便來找我,帶我出門散步。尤其在下午,先生帶我出去喝咖啡,散步,順便回到住家洗澡洗頭,再回醫院。原則上散步範圍限在醫院週邊,不能回家,所以我們都只跟護士說要出去走走。但也因為腹部的疼痛(有點像跳來跳去,肌肉層的神經抽痛)在住院後沒那麼頻繁出現,所以我才能較安心的回家洗澡洗頭。





但大部份的時間還是在醫院度過,所以住院時我就帶了筆電跟DVD, 還有一本德文小說(Das Lavendelzimmer, 薰衣草房間。中文譯本應該是從英文譯本翻譯過來的,書名為「巴黎小書店」。
總之,住院期間看完了幾部電影,也讀完整本德文小說,以及一日數回的藥師經。

在醫院裏,也見識到了病痛。那是很無能為力的現實,發生在自己身上時痛不欲生,看著他人承受,於心不忍。

住院的第一晚,還行。窗邊的老婦人在夜裏因疼痛而呻吟,不時的調整床的高低,加上醫院是沒有冷氣,窗戶一直是朝上開著通風,走過街道路人說話的聲音也都聽得清楚,基本上,我睡得並不安穩。

隔天中午,中間的空床被推了出去,一個極為高齡,失明的老婦人,也許八九十歲有了吧。乾扁的身軀捲曲在床上被推了進來。安置好後,虛弱的她一直Hallo、Hallo的喊著,說她沒東西吃,沒水喝,她要回家。她時不時按著掛在她上方的呼喚鈴,陸續的來三位態度不同,但多半有耐性的護士。我跟先生聽著她們一問一答,知道老婦有腹部問題,中午無法進食,只能喝水。

下午,窗邊老婦人的兒子跟媳婦來訪。高齡婦人聽到有人說話,就一直Hallo,要人回覆她,要人幫她叫護士。但只要護士一離去,她又繼續的Hallo、Hallo...後來病房內只剩我跟她,我不敢發出聲音,邊讀著小說,邊注意她的動靜。她慢慢的把點滴軟管繞在手上,然後一隻手往前面上方移動,直到碰到按鈴所在再放下,如此的重覆數次。後來我發現,她試圖拔下蝴蝶針,我不得不出聲制止她。老婦放棄後不久,又開始試圖拔下蝴蝶針。我只好又出聲說不行。她說,為什麼?我要回家,我不要在醫院,很無聊。

我回她,我德文不好,我不知道這(指蝴蝶針)怎麼講,但我也有一樣的東西,所以我們只能待在床上。她才又放棄。

因為點滴快打完了,我不想為此按鈴請護士來,因此盡可能安靜的起身,打算走出去找護士。眼盲耳朵靈的老婦立刻喊:您要去哪裏?我解釋了一下,就出去了。

在走廊找了位男護士就地拔針,他懂我不想去吵醒好不容易安靜會兒的眼盲老婦。窗邊老婦一家人回來,回房不久後,媳婦出來找我,請我幫忙,若她婆婆有急需而護士遲不來,請我幫忙呼叫。我也告訴她剛剛年邁老婦試圖拔針的事。結果,就在她回病房不久,男護士正拔掉我手臂上的針而不慎沒按住,灑了一些血在地上時,她又衝了出來喊,眼盲的老婦拔掉針頭了!

一陣慌亂與處理後,護士幫忙眼盲老婦擦身,換掉沾有血的衣服。我背對坐著,聞到老人家有的枯朽氣味。之後,老婦依舊不斷喊著Hallo, 護理人員餵了安眠藥水,讓她暫時睡一下。

直到晚餐時間,眼盲老婦醒了。護理人員幫她坐起身,指引她的軟泥食物位置,但並不協助餵食就離去。老婦手抖不穩,亦無法對準進食,沾了一嘴。正好她的女兒與女婿一家進來,哄她(不,還不行回家),餵她。但在所有訪客離開後,她又開始喊著Hallo, 偶爾入睡,但醒來時又一直呼喊著。幫不上忙,我只能安靜的看書,偶爾注意著她。後來眼盲老婦一喊著痛,而鈴已經被移到她碰不到的地方,我只好幫她按鈴。晚班的護士幫她調整了姿勢,又餵了她安眠藥,病房才得已暫時恢復寧靜。

僅管眼盲老婦已經入睡,但似乎作著夢,側睡的她手與腳緩慢的,如同行走般的動著,非常,非常的緩慢。

夜裏,窗邊老婦時不時的喊痛,我不行了,真的夠了等等受疼痛之苦,而眼盲老婦亦是。若只是喊著Hallo, 我還可以忽略,繼續睡,但喊著痛,不舒服,我實在無法聽而不聞,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按著鈴。午夜12點,再次按鈴。我走到走廊上等,值班的年輕護士從走廊的另一端踩著滑步車過來,我說我並不想如此打擾她們,但實在一來我無法判斷眼盲老婦的情況,二來我也需要睡眠。於是年輕護士給了我一對耳塞,也進來看看老婦狀況。蠟質耳塞無助於我的睡眠,在天亮之前,我又幫喊疼的眼盲老婦按了3次的鈴。最後,兩位年輕護士也受不了了,把老婦給推了出去。天色將亮,輪到窗邊老婦一直喊痛,喊不行。。。

僅管我沒睡好,但我的確懂得那彷彿無止盡疼痛帶來的折磨。那叫人一整天都沒辦法好好做上什麼事,叫人厭世。

檢查之後,發現了一些小問題,但家醫以及婦科醫生在讀過醫院檢查報告後,也無法確判疼痛真因。這腹部邊緣如同被電到的神經痛楚,也不是那麼的常出現。我當然只能期待一切沒事,小問題也就維持現況別亂來,畢竟我依舊日夜承受著某種身體不適,無法久坐。然閱讀、學習、寫部落格這些事都得坐著。走動之於我倒是身體不適情況最低的,但總不能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。很無奈。真的,無病無痛,就是處在天堂。

這樣一回的翻外篇,損失了旅館預訂費用,得到了一些檢查,以及從醫院看漂亮的索斯特老城在日間、黃昏、夜裏的景色。身體健康還是最最重要的,我現在不敢企求如年輕時的活蹦亂跳,只求所有的不適都能被妥善治療,讓身體所受的疼痛降到最低最低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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