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次南下，多少也是抱著最後跟老夫人相處與道別的心情。我們搬到了德國北部之後，要像以往不定期從慕尼黑到富森探望老夫人，是不那麼容易。高齡92的老夫人頭腦清楚，眼睛清亮有神，輕微重聽，對政治議題仍相當關注。靠著輔助的推車日常行動緩慢但還能走動。飲食則由老人公寓的看護中心負責。近幾年體力不好，得靠著行動氧氣設備來維持血中一定的含氧量。11月時我們曾一同前往富森為老夫人慶生，並約定好聖誕假期時再來探望。然而12月時通電話，以往還能說上一會兒話的老夫人聲音聽起來甚為無力，大家都注意到老夫人變得更虛弱了。兄弟姐妹電話討論，約好我們在聖誕假期下去，姐姐一家則在跨年時來陪老夫人。
我不愛這種戲劇性。雖說大家心理都有數，猜想老夫人大概是捱不過春天結束，但這日子無預警的提前到來，帶給大家的是一股未來道別的遺憾。
弟媳一家住得離富森不遠，也是最常來照顧陪伴老夫人的人，並幫忙打理許多文件。她說聖誕節這兩天她都有來，見老夫人精神也還好。看護中心的人說，老夫人晚餐時胃口也還行。。。點滴種種，勾勒著老夫人最後幾天的樣子。
室友連絡了姐姐跟一些家人後，我們下樓吃早餐。隨後開車前往老人公寓，跟弟弟弟媳碰面，進去見老夫人最後一面。
看護中心的一樓有幾間房間，老夫人就躺在其中一間房間的床上，床邊枕上被子上都簡單的以花與十字架佈置。場景並不可怕，房間就跟普通睡房一樣，不過一間房有兩張分開的床，猜想是辭世時暫置的地方。我們走進房間，站在老夫人床邊，輕聲說著話，待了好一會兒。一一跟老夫人說話，道別。
步出房間後，看護人員確認過沒有其它家屬要再來看老夫人最後一眼，徵得家屬同意後連絡跟老夫人將近十年前簽「身後契約」的公司，交由室友與對方討論相關事宜。適逢假期期間，Bestattung公司稍後前來將老夫人載走。其他細項則約定星期一到Bestattung公司討論。
結束後我們跟弟弟弟媳到富森的Kurcafe喝下午茶，聊著。
雖然很遺憾，但倒也明白，老夫人從病痛解脫了。當年她是第一個住進還沒全棟蓋好的老人公寓，十多年，在這兒相識的朋友伴也都已陸續辭世。身體機能漸漸不行，十月份還跌倒住院。。。
我問室友，滑雪不重要，如果他需要時間的話。室友說，他媽媽會希望我們繼續原本要做的事的，而且不滑雪而困在心情裏，不太是他或他媽媽的作為。
因此我們還是依計劃到預約的冬季運動用品店(在另一個山邊小鎮上)拿取雪鞋跟滑雪板，雪杖，然後回旅館換上滑雪衣。
回旅館後，室友也跟姐姐連絡，update整個情況。我看到一隻貓在陽台邊看著我們，又走到隔壁間去。我打開門走到陽台探頭看牠，牠看到我很快就朝我走來，接著跳下陽台，進了我們房間，東看看西瞧瞧，不怕生，還檢查了我放在床頭邊的眼鏡。一身漂亮柔軟的皮毛，體型豐滿，個性溫馴。打開陽台門要放牠走也不走，直到室友講完電話，才跟著室友走到陽台。之後室友進房，貓就待在陽台。我把牠抱高放在陽台邊，牠輕身往下踩，嚇了我一跳，才注意到陽台邊有個凹槽。牠走到最邊邊，剛堆了雪人的遊客小孩在下面輕聲拜託牠下去跟他玩。
我跟室友說，嘿，說不定是他媽媽跟著貓咪來看我們呢。室友莞爾。
隨後我們著穿，帶著裝備出門，找了一片平坦的雪地，練習穿雪鞋，並設法適應踩著滑雪板移動的感覺與方式。我們練走了十幾公尺來回，不熟這項運動的我累噓噓的，常常右腳的雪板壓到左腳，或左腳壓右腳，常有一隻腳抬不起來。若要把另一隻腳的滑雪板移開，腳是努力著，滑雪板則搞怪著，氣得我不行。不練啦！明天再說！
開車移動的時候，室友告訴我關於老夫人的生平，從老夫人的出生，到一次大戰，二次大戰等等。我聽著，偶爾提問，偶爾握握沉思著的室友的手。室友說，只是一時間好多回憶。我說我懂，因為我也不斷的回想跟老夫人初見面的景象：她親切的要我挨在她身邊坐下，握著我的手，帶著笑容有耐性的聽著我用不流利的德文把話說完。。。
只是，很遺憾來不及道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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